顥天師兄今天心累了嗎?心累了?03

不思量

夜空清冷,繁星點點,幻海又添新墳,多少撕心裂肺的哭喊都隨著一襲棺木被埋葬,然後,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。

如同一面照映自己過去的鏡子,丹陽笨拙地抬起手來,想抹去他師兄臉上深切痛苦的自責。

失去至親手足的痛楚,他明明自己切身體會過了,即使大仇得報,也只能稍稍平復那種憤怒,世間沒有什麼可以填補死亡帶來的空洞,他怎麼就忘了呢?

他曾經以為的鐵石心腸,如今卻痛的要碎開了。

指尖滑過顥天蒼白的臉頰,什麼也碰觸不到。

有個聲音告訴丹陽,他應該現在就前往下一個階段,他的時間已經在死亡的那刻停止,現在乾淨俐落的離開,丹陽侯的人生就是求仁得仁,就是太微垣捨身護星宗不危,留轟轟烈烈的一筆。

丹陽轉過身去,朝那橫過天空的璀璨銀河走去,戲台上早沒有他的位置,一個死人流連生者的世界,只會徒留遺憾。

 

「是我害了丹陽。」

 

丹陽的腳步頓住了,僵硬像是沒有上油的發條人偶,慢慢回頭……他師兄剛剛說啥了?嗯?

 

「……若不是我一意輕信墨家之言,事態何至於此?丹陽何至於此?寡斷釀禍,是我錯了。」

 

一派胡言!” 

 

其實丹陽侯想說的是,師兄你自責個屁,保護你們是我該做的事情!

如果師兄有錯,那同行的自己也責無旁貸,由他來付出代價是應該的。

因為他當時也沒有覺得跑這趟差會走上不歸路,道域大戰終於結束,大局基本底定,學宗、劍宗損傷太重,而刀宗跟術法無緣,星宗不去關閉異相誰去?是他這個太微垣鬆懈了,忘了要去確認異相周邊是否安全,覺得自己夠能耐了有,有自己跟去守著就夠了,忘了對墨家來說為了大局沒什麼是不能犧牲的,忘了去想去提防非我族類。

保護星宗,保護師兄,那本來就是他的責任,他若反對,覺得不妥,他一定會說出來,說服不了師兄,大不了幹一架,再把星宗的門給堵上了。

 

總之他的死,絕對不是師兄的錯!

 

顥天唇邊溢出的艷紅血色,刺痛了丹陽的眼,心意無法被傳達,只能看著師兄草草抹去了唇邊的血,嘲諷的笑了,蒼涼又瘋狂,質問自己,質問著天。

他還不如放聲痛哭呢。

即使是心智堅定的丹陽也要被這陣笑聲給逼瘋了,他要是能碰到東西,肯定要拿起來砸,就先砸了那個破墳吧!

該死,這要他怎麼安心的走?

走不了的,因為放不下,而且他還能去哪呢?上窮碧落下黃泉,丹陽侯哪裡都不想去,不論生前或者死後,只有留在星宗,他的靈魂才能有所歸依。

 

*

盯著那杓稀飯,歸故里的丹陽,此時身陷水深火熱之中。

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,剛愎自負又心狠手辣,但是從沒有想過報應來的這麼快。

 

「來,師兄手不方便,我餵你吃。」

 

天雨如晴還是那般溫雅嫻靜,端著一碗稀飯,纖纖素手舀了一匙,吹吹送到丹陽嘴邊。

丹陽毛骨悚然,如果是以前,師妹的心意吃了就吃了,就當作日常排毒,但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那個有厚厚血條的丹陽侯了。

丹陽為了大局著想,還是問了一句,「舒遠心,這…你煮的?」

「嗯?鹹粥是無愧煮的喔。」聽她這樣回答,丹陽就放心了,張口就是整杓含進去。

接著他的臉色開始發青,因為吞進喉嚨裡的養(催)生(命)粥好像有生命,正努力沿著食道想外爬,不願輕易赴死,丹陽使盡畢生修為才嚥了下去。

 

「不過無愧突然有事要忙,所以是我負責最後的調味和收尾。」如晴似乎沒有看見她師兄疑似毒發的臉色,平靜的又舀了一杓,「師兄,來,啊~」

 

啊一一一一!小小一碗很快就吃完了,一頓飯吃出了劫後餘生的感覺也挺不容易,不曉得是不是無愧插了手,丹陽目前只有味蕾是死亡的狀態,其他都還好,畢竟他可是芥末巧克力蛋糕都能全部吃完的真男人。

 

「如晴,不用了。」丹陽在她添第二碗的時候匆忙地道。

 

「好。」如晴放下手中的湯杓,卻對著牆遲遲沒有回頭,那線條纖巧的肩膀向前傾了一下,丹陽看著她抬手抹過臉,頓時覺得師妹的金豆子比那鍋稀飯還要讓人發愁。

「丹陽師兄。」如晴抽抽鼻子。

「怎樣?」丹陽問。

「因為你,我昨天打了顥天師兄兩巴掌。」如晴小聲地說。

「你做什麼???」丹陽瞪大眼睛,他還以為以下犯上是他的特權,還有跟他有啥關係了?

「我不相信顥天師兄提到關於你可能活著的任何一句話。」如晴喃喃的說,語氣充滿罪惡感,又似是發生了甚麼不敢相信的好事兒般發飄,「直到事實擺在眼前,我才相信這個少年就是你。」

「這樣又沒錯,你哭什麼?」丹陽無奈至極,換位思考,當他覺得師兄決策有毛病的時候,可是連三指誅仙都打出去的了,兩巴掌算什麼?可三垣的設置不就是為了這個,一個組織裡任由一個人一言堂久了,早晚會出問題的。

「這是高興才哭。」如晴轉過頭來,微翹的眼睫上還有點淡淡濕意,清麗的如一束帶著露珠的桔梗,丹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,便輕鬆卸下了她的愧疚與壓力。

天雨如晴朝丹陽露出淺淺一笑,極美,「丹陽師兄,歡迎回來。」

 

會沒問題的,因為丹陽師兄已經回來了。

 

*(問題可大著呢)*

 

浪飄萍不知道飄到哪裡去,但是士心一接道帖子就先來了星宗,袖口還沾染著血,有些狼狽。

「士心哥哥。」蒼蒼拉著小客人,吱吱喳喳的,「你沒事真是太好了!」

學宗宗主苦笑,摸了摸脖子上的紗布,「也是多虧了無情葬月。」

士心是大刀劈在他被鍛鍊出來的防禦術之時,他才發現有人闖入了學宗,泰玥皇錦那虐待的教育方式最終還是救了他一命,最後是虧無情葬月那天留宿學宗,馳援及時,不然後果不堪設想。

要請人來星宗幫忙,自然要將一切娓娓道來。

「果真是丹陽前輩,這樣就能解釋了。」學宗的少年宗主露出有些羨慕又悵然地微笑,「紫微宗主、蒼蒼,真是太好了,恭喜你們。」

「術業有專攻,學宗說不定能看出別的關鍵,丹陽要勞煩你了。」顥天玄宿慎重的說,語氣就跟所有重病患者的家屬一樣。

事過境遷,如今士心已經與為風逍遙解開大地之鍊那時的她完全判兩人,他落落大方朝顥天玄宿一揖,目光清朗真誠,「陰陽學宗定會頃力相助,不負星宗信賴。」

 

「請。」

 

丹陽討厭學宗,可是士心是個好小孩,人家帶傷趕來,還很認真地預先做足了準備,所以丹陽沒酸他沒哼他沒唸他,還點頭當招呼,泰玥皇錦都沒有這種禮遇。

 

「點三清,開天光……」陰陽八卦陣在斗室中展開,士心掐出手訣,額髮隨風飄動。

丹陽忍住被術法掃過元神的不適感,類似於房間被人公開處刑的心理不適感,大多一盞茶的時間後士心收了術法。

士心睜開眼睛,還未散去的術法能量讓他的雙眸看起來燁燁生輝,「想必兩位前輩都知道,魂與身之間天生有條鍊結,會在死後斷裂,而後魂歸輪迴。」

顥天和丹陽都點點頭,只有蒼蒼一臉茫然。

為蒼蒼講解方便,學宗宗主四下張望,接著從茶几上拿了茶壺來,拎起壺蓋,指著壺蓋與壺身之間綁著的那條繩結,繼續道,「然而,丹陽前輩不知為何沒有前去投胎,反而陰錯陽差的與一具尚存一息的身軀續上。關於這點兩位前輩,士心有兩個推論。」

 

「你說吧。」顥天玄宿溫和略帶鼓勵的道。

 

「其一,我認為丹陽前輩魂與身相離的現況,是因為昨夜強行御使太微幻的反噬。」士心想起那柄維護秩序的大凶器,忍不住搖頭,「恕我多嘴,丹陽前輩您能借屍還魂就像狗尾續貂,您實在太勉強自己了。」

 

丹陽老臉一黑,現在是誰都可說他兩句了是吧?

 

作為專業顧問,士心有恃無恐繼續論述自己的推論,「其二,儘管現在已經微弱破碎,但是我在您的魂魄上察覺到清聖橋殘餘能量,清聖橋乃能連結兩界的宏大術法,想必為您與一具相合的身軀續上連結不是問題,只是……」

士心看著丹陽越來越黑的臉色,識相的沒有再說一次,省得對方朝他衝過來又是一巴掌,士心眼神往旁一飄,看到蒼蒼偷偷地從烏雲罩頂的師父身邊退開了好幾步。

「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,我欲為以自身的魂魄為丹陽補魂。」顥天玄宿溫柔的讓人渾身發毛,語氣輕鬆好似他只是要拔根頭髮絲讓士心幫他穿針引線,好把丹陽牢靠的縫在這個殼子裡,「士心你來輔助,可做得到?」

士心拒絕第一時間就回答這種送命題,因為丹陽侯當場就炸開,連敬稱都省略了,嗷的一聲虎吼,「你不准,我不同意!」

 

顥天玄宿甩袖冷冷地道,「我要做什麼還要你同意?」

 

「師兄,你瘋了嗎?」丹陽嗓音嘶啞,「你可是星宗宗主,怎麼可如此行事?」

 

這句話,如同星宗戒棍抽在背上,顥天玄宿本來就蒼松挺拔的站姿更加繃緊,紫晶眸子深深地望了過來,看得人心口無端一滯。

長年淡如白櫻的嘴唇微微動了下,有句話在舌尖滾了一圈,又讓顥天玄宿硬生生地嚥下去了。

星宗宗主面無表情,一聲不響的揮簾而去,留下屋裡的人面面相覷。

顥天玄宿走出院落外,天色大好,一朵白雲也無,藍的沒有邊際,但是他依舊可以看見自己的命星,高懸於正北之空,千萬年不移。

天上眾星皆拱北,世間無水不朝東。

顥天玄宿從不會因為身為宗主後悔,只是忽然覺得心累的狠,身為三垣,他們師兄妹誰不是背負著責任,停停走走由不得自己,受著歲月一道道打磨,一次次錘煉,選擇變得圓滑寬容或者尖銳強硬,學會與這不講理的世道相處,把喜歡的詩集壓在箱底,任鮮豔的楓葉枯朽成灰。

能留下的,只有那最後的一點私心,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底。

*

「啊,顥天玄宿!」

 

有個大喇喇的聲音喊住他,顥天玄宿看過去,來人猿臂蜂腰,肩背長刀,腰懸酒壺,梳著松鼠似的高馬尾。

「你家孩子說你在這裡忙,我就自己進來了,忙完了嗎?」那人腳步輕快,笑容瀟颯,一下子來到顥天玄宿面前,正是刀宗宗主、道域神君,一生卑鄙的笑殘鋒 千金少是也。

「…不知神君來訪,有失遠迎。」顥天玄宿慢了半拍才打招呼,收拾了心亂如麻,行禮如儀,風度翩翩。

 

千金少卻定定地看著他的臉,十分擔心的問,「顥天玄宿,誰惹到你啦,怎麼這麼個臉色?」

 

顥天玄宿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臉,不覺有異,「我怎麼了?」

千金少做事直接,一言不合就直接抽刀子,嘯穹出鞘如同一泓秋水,刀面光亮如鏡,直接懟到顥天玄宿的臉前,讓他自己看那活像精雕面具裂開的喪臉。

顥天玄宿看著如鏡刀身,星宗宗主一臉風淡雲清的平靜,是以他不解的看向千金少,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那樣說。

 當下,千金少心似明鏡,笑笑不提自己所見,轉移了話題,「喔,那就是我看錯了……我來是要跟你說,劍宗手下的賊子活了一個,我家鐵軍師審出了很有意思的情報,要勞煩你跟我走一趟了。」

星宗宗主往身後的院子看了一眼,有些猶豫,「這個,我還有些宗內要務……」

 「正事要緊,咱們早去早回,神君請你吃飯喝酒!」千金少不由分說地拉著人,半拖半哄的把星宗宗主從星宗拐走了。

其實不用再特地拉著顥天玄宿走一趟,但是千金少直覺顥天玄宿需要散散心。

他不是大夫,看不懂心疾,可他知道人的心會說謊,那心病到厲害的人連自己都能騙過去,比起真的心疾,摸不著、看不見,更加棘手,無藥可醫。

千金少看得出,是因為他家也曾有這樣的一位久病纏身的病人,只是他大師兄發作出來的症頭與顥天玄宿不同,作起來跟他的刀法一樣風華絕代,唉,至少他師兄死得求仁得仁。

可是顥天玄宿呢?想到丹陽侯死後的他所作的一件件一樁樁,哪個決定不是深明大義?事事周全?千金少默默地為這人有些難過,深怕他積鬱過度憋出毛病,然後這代道域四宗宗主又瘋魔了一個。

兩人不太相熟沒關係,看在他們同為宗主,鬥過血神,打過亂黨的戰友情分上,他不會袖手旁觀的!

 

*

來福,你撒開手,喇是別人家的大師兄!(爾康手)

蒼蒼離家出走,是因為被師兄帶頭霸凌。

顥天玄宿離家出走,是因為……叮,我家孩子很乖,全是給隔壁家二狗帶壞的劇情,已經上線。

 

下章下章,星宗宗主今天發瘋了嗎?瘋了瘋了!

 

 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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